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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元在豆叩茶廠做活,已是兩年光景。三臺磨家到江油,老婆帶著兩個娃守在那頭,他自己卻像棵移栽不來的老樹,根須扎在了廠里。江油離豆叩六十五公里,山路纏在山腰上,一彎接一彎,像是永遠扯不斷的麻繩。每月那點工資本就薄,德元舍不得掏車錢,回一趟家全靠腳力。一去一返,四天的路,鞋底磨穿了,人也瘦下一圈。工錢多半捎回家填娃娃的嘴,自己能囫圇吃飽,已是老天爺賞飯。 他原是木匠出身,手巧,在茶廠專管修機器。豆叩這地方,山深林密,草木瘋長,野物也多。閑時德元就拎出自制的火銃,鉆林子打點山雞野兔,打打牙祭。那槍筒子冷冰冰的,握在他手里卻像活物,仿佛一呼一吸都跟著山的節(jié)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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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1964年的夏天,豆叩熱得像蒸籠。德元剛忙完一天的活路,渾身汗透,工服緊貼在脊梁上,能擰出水。他端一盆涼水,低頭洗臉,水珠子順脖頸往下淌,剛要擦臉,一抬頭,猛地瞧見窗外麻柳樹上落下一只老鷹。那鷹也不知是飛乏了還是帶了傷,在枝頭晃了兩下,突然一撲騰,竟直愣愣栽到宿舍門口的泥地上。爪子如鐵鉤般扎進土里,頭卻昂著,眼珠子釘著麻柳樹,一動不動,像廟里泥塑的羅漢。德元心頭一跳——太久沒沾葷腥了!他顧不得擦干臉,忙從床底拖出火銃,對準那鷹就是一槍。槍聲炸響,鷹驚得渾身一抖,歪歪斜斜騰起來,竟沒落地,反倒踉蹌著往茶廠后山飛。德元覺著槍子兒該是擦中了,拎起槍就追。 茶廠后頭是清漪江,水聲潺潺,那鷹飛得吃力,像片破布打著旋兒往下墜。眼看要砸到河灘上,它又拼命扇幾下翅膀,最后還是軟塌塌地落了下去。等德元喘著大氣追到灘頭,那鷹還沒斷氣,脖子歪著,眼珠子直勾勾瞪著他,仿佛要剜進他肉里。德元心一橫,補了一槍。鷹這才癱軟在石子灘上,翅子散開,像一把破了的黑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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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(dāng)天,茶廠就傳遍了——“德元打了只老鷹!”山里人打麻雀、撈魚常見,可打下這等兇物,實在稀罕。夜里,幾個相好的工友湊在一塊兒,燒水褪毛,把鷹燉了鍋湯。肉柴,嚼著塞牙,可眾人咂摸著嘴,說這是“山珍”。 可怪事就來了。沒過幾天,工友還在念叨那鷹肉的滋味,德元卻覺著后脊梁一陣陣發(fā)酸發(fā)痛。起初是隱隱的,后來竟痛得直不起腰。他本是一米七五的漢子,挺挺展展的,如今走起路來佝僂著背,活像七八十歲的老倌。鄉(xiāng)里衛(wèi)生院瞧不出名堂,只得轉(zhuǎn)去江油中醫(yī)院。一查,竟是腰椎上生了結(jié)核,毒蟲似的啃著骨頭。 人在醫(yī)院躺了三個月,藥湯灌下去不少,身子卻一日日癟下去,枯瘦得像根秋后的柴禾,最后連路也走不動了。兒子還在青蓮念初中,媳婦在中壩上班,脫不開身,只好由兒子和一位姓何的工友攙著,一路顛簸送到成都華西醫(yī)院。那病已入了骨髓,華西的醫(yī)生也搖頭。第二天夜里,德元氣若游絲,兒子握著他的手,累得昏睡過去。天快亮?xí)r,兒子覺得父親的手越來越?jīng),驚醒一看,人早已沒了氣息。醫(yī)生來看了一眼,只說是時辰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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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郎背著父親的骨灰盒,在成都街上尋旅店?赡囊患乙娏怂麘牙锏南蛔,都像見了瘟神,連連擺手。后來有位好心人低聲提醒:“拿布裹起來,莫叫人看見!鄙倌瓴艑ち藟K粗布,將匣子層層包起,像抱個秘密似的,終于在一家小客棧的角落挨過一夜。第二天,他捧著父親坐車回江油,骨灰匣子涼涼的,貼著他的胸口……
故事里的德元,是我爺爺。那年成都街頭懷抱骨灰盒的少年,是我的父親。如今,他們都已歸于塵土。六十年前的槍聲、鷹眼、少年的淚水,都化成了山間的風(fēng),輕輕地吹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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