盼秋賦

今夏之熱，如盛火燎原，燒灼不息。驕陽烈烈，白晝蒸騰�？照{(diào)整日嗡嗡如病牛喘息，稍有動步，則人如魚在熱鍋上輾轉(zhuǎn)，汗珠自額際滾落，一串一串，濡濕了衣襟，濡濕了案頭，也濡濕了望眼欲穿的心。

每當(dāng)這時，我便會翻出那把珍藏的舊折扇。扇面泛黃，上面輕描淡寫幾筆水墨竹影，頗顯清雅。展開輕搖，扇底生風(fēng)，雖微弱亦能帶來一絲涼意，卻總撩撥起更深遠(yuǎn)的遐思：仿佛看見古時庭院深深處，有人執(zhí)扇撲向飛螢點點，流螢明滅間，映照出多少秋涼初透的期待。

夏夜悶熱最甚，輾轉(zhuǎn)難眠時，我常取一本唐詩宋詞置于床頭，翻讀解憂。字里行間，竟處處撞見秋光。王維的“空山新雨后”分明是山澗清流洗亮眼眸；杜甫的“萬里風(fēng)煙接素秋”，則鋪展出天地間蒼茫的秋色�？v是李商隱一句“秋陰不散霜飛晚”，那蕭瑟亦如涼風(fēng)拂面，使人精神一爽。然而，待合上書卷，窗外卻仍是密不透風(fēng)的暑氣，沉沉地壓著，那蟬聲聒噪，愈發(fā)刺耳起來，竟如聲聲催逼著熱浪的鼓點。

于是，盼秋之心，遂如春草般滋蔓開來，不可遏抑。我一遍遍在心底描摹秋景：梧桐葉落，片片金黃鋪地，秋雨悄然灑落，點點滴滴，輕敲出清脆又清涼的節(jié)奏；月華如霜，傾瀉在庭院，桂花香氣浮游在夜色里，悄然沁入肺腑。然而，這分明只是心中所盼之秋，現(xiàn)實卻仍被燥熱圍困得密不透風(fēng)。

這熱浪鎖閉的時光，竟使心田也漸生焦渴。天地仿佛被熱流封存了，只留下人徒然在蒸籠里掙扎。雖然我天天在空調(diào)房中，涼爽有加，但恨不能伸手撕開這悶熱的幕布。盼那窗外，風(fēng)驟然疾起，雨滴噼噼啪啪地落將下來，打在滾燙的瓦檐和水泥地上，將暑氣殺得片甲不留。

雨聲盈耳，涼氣透骨。雨簾之后，有明月懸于中天——月光如清澈的泉水，洗亮了這座小城，也洗亮了我積壓一夏的焦渴。

當(dāng)熱浪如牢籠鎖住呼吸，那些蟄伏于詩冊里的秋聲便成了鑿穿鐵壁的光——原來，人縱處蒸籠之困，亦可借古往今來文字間蘊藏的清流濯洗身心；秋意未至?xí)r，詩心已先一步抵達(dá)澄明之境。

于是焦渴里，人自能等來屬于自己的那場透雨：季節(jié)流轉(zhuǎn)，終以清涼滌蕩人間；而人心深處那點詩性靈光，亦足以穿透塵囂炎熱，在精神荒原上辟出清涼境界，靜候萬物回響。

2025年8月5日寫于江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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