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八千里路 于 2010-11-28 09:55 編輯
——雨畢畢卜卜的下了一夜,沒人搭理它。早上,天氣又涼了許多。十月的小陽春,一去不復(fù)返。這深秋的雨,冰冷而深沉。
一條小巷子,不長,卻七彎八拐,這頭看不到那頭。我不生在這里,巷子里也不住著我認(rèn)識的人。只是走的時間長了,巷子的角角落落,便熟悉無比。
巷子很窄,巷子口更像一戶人家敞開著的門。拐進(jìn)這個門洞一樣的入口,兩旁青磚砌成的院墻上,零亂的趴著些絲瓜藤,黃綠參半。黃的焦黃,綠的黑綠。興許再過半月,所有綠色都將褪盡,剩下亂草一般的一堆枯藤。它們將用這種悲壯的姿態(tài)面對冬天。
這些絲瓜藤不甘寂寞,從院子里爬了出來。它們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,哪怕一眼。至今,它們都還保持著翹首遠(yuǎn)望,好奇的姿態(tài);蛟S它們沒有想到,墻的對面是另一堵墻;向左向右,空空如也的通向另外的世界。它們沒有本事走出巷子,也沒有力氣爬過對面的墻。如果沒有秋天,說不定它們也能爬過去。只是,它們不知道,巷子的外面,是一個更大的巷子,一旦走進(jìn),便不會再有走出去的希望;而另一堵墻的外面,是另一個院子。
有些東西,不知道的好。不知道,便有盼頭。
一條坑坑洼洼路,隨著各家的院墻曲折蜿蜒。路和墻的關(guān)系,不曉得是因為先有了墻,然后才有沿墻角而修的路,還是墻本來就沿路而砌。路和墻,像一對老夫妻,究竟是誰先愛上誰,都不再重要。重要的是它們經(jīng)歷了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后,墻還豎在路邊,路還纏繞在墻下,誰也不曾離開過誰。
一小段低洼的路上,積滿了雨水,灰色的水面上映著兩邊灰色的墻。兩只灰色的小狗,一前一后,踩著雨水,骨碌碌的往前跑,發(fā)出細(xì)細(xì)的聲音,無法形容,卻好聽。小狗肚子下的毛,被打濕后,粘成一小撮一小撮,它們完全不理會這個有些冰冷的季節(jié)。有骨頭吃,日子就很美好;沒有骨頭吃,吃別的也行。小狗很快樂,比我快樂。
走近看,才發(fā)現(xiàn)小狗并非原本灰色,而是白色;遗c白,對于它們來說,一點都不重要,它們不需要取悅別人,自顧自的找吃的,不看人臉色。
迎面過來的老太太,我認(rèn)識。老太太拄著拐杖,佝僂著身子,雪白的頭發(fā)向前垂下,擋住了半邊臉。遠(yuǎn)遠(yuǎn)的,我就能認(rèn)出她,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去我小餐館吃飯。她除了點餐,從來不說話。一個人,沉默的坐在門口第一張桌子旁,長時間的沉默。她見我進(jìn)出,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,算是和我打招呼。多的時候是沒看到我,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兩眼空空的出神。老人的微笑,很是厚重,以至于她離開很久后,她的微笑依然留在那張餐桌旁。
老人也看到了我,于是停下腳步,站在路旁,用拐杖支撐著身體,吃力的抬起頭,渾暗的眼神一下子明亮了很多,笑容從深深的皺紋里綻放出來,特別暖和。我會心的笑著,似乎站在我面前的,是一個姍姍學(xué)步的孩子,一個招人喜愛的孩子。我的笑,從嘴角滲透到發(fā)梢。四目對視,兩個人的感動。
我回頭看,老人還站在原處,臉還朝著我離開的方向。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或許她在想她的兒子,或許孫子。巷子一拐彎,老人便消失在我身后。也或許,時間一拐彎,老人隨時都可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。我老了,如果我能活到老,我要像她一樣安祥,一樣淡定。
一股嗆人的蜂窩煤味,夾雜著陳舊的霉臭味,從路邊一扇開啟的門里傳來。門里,一個長滿傷痕的茶壺,正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坐在有點破爛的蜂窩煤爐上,呼呼的吐著白氣,不知道它的主人這會兒在做什么。不用說,這里肯定住著一大家子人,男人女人,老人孩子。他們也一定正念著那本他們自認(rèn)為難念的經(jīng),或許拮據(jù),或許寬裕,或許吵吵鬧鬧,或許和和美美。
墻沒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屋檐。一盆木頭燒的火,正熊熊的燒著。年青的女人斜躺在門口火邊一張舊舊的沙發(fā)上,手機被她舉過了頭,眼神隨著手機飄移,咧開的嘴,笑得合不攏。年青的男人正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刀,狠狠的劈一個孤零零的抽屜。再過一會兒,這個抽屜就會化為烏有。其實,這也是小日子的一種。
“買醪糟,買湯圓!”巷子的遠(yuǎn)處傳來了中年婦女的叫賣聲。不用看,那輛馱著醪糟壇子的三輪車不用一會兒,就會騎到跟前。這個中年婦女和她的三輪車,可以隨時出現(xiàn)在這個小城的任何一個角落,我覺得很神奇。這,就是生計。
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,扭動著和臀部一樣粗的腰桿,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的疾步過來,我遠(yuǎn)遠(yuǎn)的讓她,我怕她撞我。擦肩而過,香水味足以讓人暈倒,幸好,我抵抗力強。從后面,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絲襪上,有一條長長的掛痕,很傷大雅,唉。人,各有各的活法,自我感覺好,才是真的好。
再往前,透過倒掉一半的院墻,里面是一片看上去要拆,又似乎多年沒拆的廢墟般的房子,磚木結(jié)構(gòu)。雜草從廚房的灶臺上長了出來,很原生態(tài)。歷史,在這里被打了個結(jié),這片房子就是那個結(jié)疤。
一段段或高或矮或殘破的墻,一扇扇開著或半開或關(guān)著的門,一個個或忙或閑或悠然的人。時光悄無聲息的撫摸著這一切,它們最終都將沉睡于歷史的長河。
一條巷子,因為兩頭連接著繁華,而顯得落莫。一條巷子,因為有墻有路,有人路過,而怡然自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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