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載原創(chuàng)民國綿陽本地歷史小說：魚泉往事（44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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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

    后面的喊叫聲越來越近，福貴已經(jīng)可以清晰聽見對方的喊殺聲。他沒有睜開眼睛，任憑眼淚任性地流淌。

這時，眼前光線一暗。他懶懶地睜開了眼睛，看見了一人，正在俯下身子看他的臉。

這人福貴認(rèn)識，他喊了出來：“殷叔……救我……”眼淚撲簌簌地流。

來人正是殷宗章，楊家灣的牛販子。吆喝著幾只牛爬山涉水、風(fēng)餐露宿，緊趕慢行，吆喝著牛群一路從中壩回來正巧走到這里。宗章見眼前這青年渾身、滿臉都是泥漿，一時也沒認(rèn)出來是誰。正猶豫間，地上的人一骨碌做起來，央求著又道：“殷叔，你救我一命吧。我這輩子做牛做馬，也要報答你�！�

宗章眼見山頂沖上來幾個壯漢，正在山埡尋找腳印。忙左右看看，發(fā)現(xiàn)了十幾步遠(yuǎn)的母豬塘子，正是絕佳的藏身之處，于是交給了福貴一根手杖，指了指前方的那處不大的水塘，這里因為常年水源豐富，周邊的樹木、野草都顯得茂盛、高大許多。福貴趕緊起身，一瘸一拐地躲了進(jìn)去。

剛藏好身，追兵已至。福貴屏住呼吸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，一切只能聽天由命。

一人問道：“老頭，你看見一個人沒有？”

宗章冷靜地說：“什么人？大清早的�！�

另一人道：“不會跑遠(yuǎn)，我們找地下的腳印。”

過了一會兒，另一人抱怨道：“這老不死的，正好牽了幾頭牛，地上到處都是腳印，一團(tuán)混亂，分不清楚哪個是牛的，哪個是人腳印，咋辦？”

一人沉穩(wěn)地說道：“散開散開，擴(kuò)大范圍，看看周邊的腳印，他總不至于長出翅膀，飛了不成。這白茫茫的路，總共也就四條，一條是通到我們仲家庵子的，一條是通到金家山的，一條是通到何家埡到云間寺的，一條下山到寺灣。你們仔細(xì)找，總能找到他跑的腳印�！�

幾人答復(fù)：“金剛大哥，分析得有道理……有道理�！�

這時，宗章恍然大悟，笑瞇瞇地說道：“哦，你們找的是他呀？”

一人趕緊回道：“就是呀，大爺。這大清早的，你還能遇上幾個人？他是一個土匪，我們哥幾個從昨晚一直追到現(xiàn)在。你告訴我們，他跑去那條路呢？”

這時，宗章一點也不急，慢騰騰地問：“他是土匪？”

一人道：“是的，昨晚搶劫仲家庵子，康大爺母親平常吃齋念佛的佛堂�！�

宗章道：“搶佛堂？”

宗章心想，康大爺?shù)故巧胶竺孢h(yuǎn)近聞名的大爺，這佛堂有啥搶的？又沒什么值錢的東西，媽的，這不是戲弄人呀。這時，一人不耐煩了，厲聲道：“你到底看見沒呀？老不死的，你這樣磨磨蹭蹭，土匪早跑得無影無蹤了。誤了老子大事，老子斃了你。”

宗章唯唯諾諾，說道：“我看見了，他去了那邊�！�

福貴聽到這里，腦袋里“轟”的一下，閉緊雙眼，等待命運的抉擇。

過了一會兒，福貴張開眼睛，宗章正在母豬塘子的上面一道崖上靜靜地看著他。聽他小聲說道：“他們已經(jīng)走了�！�

福貴掉著眼淚，渾身發(fā)抖，小聲回道：“他們?nèi)チ四倪�？�?/div>

宗章指了指金家山的方向，說道：“我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見兩個人，跑去了那邊，那邊正好有腳印，應(yīng)該不會懷疑的。”

福貴終于舒了口氣。

宗章問道：“你怎么認(rèn)識我？”福貴趕緊說：“我是何家灣的，只隔了你們楊家灣一個梁子，你常年在外，不一定認(rèn)識我，我叫何福貴�！�

    宗章想了一下，確實常年在外，認(rèn)識他的人不少，他認(rèn)識的人就少之又少，何富貴這個名字倒是聽說過，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。于是就隨手扔下來一個皮革包袱，小聲道：“以后再說吧。你趕緊洗臉，把臉上、脖子上、頭發(fā)上的泥巴洗干凈，把臟衣服扔了，換上我的衣服。萬一他們回來，認(rèn)出來就慘了�！�

福貴趕緊照做。兩三下脫得精光，用濕衣服沾一些水，把自己擦得干干凈凈，母豬塘子里的水格外暖和，升騰著淡淡的煙氣。換上牛販子的衣服，馬上就換了一個樣。

宗章牽來一頭水牛，把福貴扶上牛背，慢騰騰地向山下寺灣走去，經(jīng)過二道坎、一道坎、青龍嶺，轉(zhuǎn)向左側(cè)，就是何家灣。右側(cè)的寺灣里，晚飯的炊煙已經(jīng)漸漸繚繞，又一天的光景消磨得無影無蹤。

繞過到青龍嶺，進(jìn)入何家灣的地界，福貴一個咕嚕滾下牛背，跪下就拜，稱大恩大德，永世不忘。宗章靜靜地看著他，冷冷說道：“你是土匪。人家沒有說錯！”

福貴低著頭，眼睛滴溜溜地轉(zhuǎn)，狡辯道：“殷叔，我不是。我是張偉山的槍把子，專門抓土匪的，哪能是土匪？你是我的恩人，也不能冤枉我呀！”

宗章冷冷地看著他，問道：“那你大清早在江家埡做什么？”

福貴靈機(jī)一動，說道：“我昨夜巡邏到此，遇上剛才那伙土匪，對方人多勢眾，放了幾槍，還是敗下陣來。我是落了單，不然，也不至于這般狼狽。”

兩人邊走邊說，福貴一路拄著拐杖，瘸著腿桿繼續(xù)解釋，說對方人手太多，他打死了3個，兩個跑向了金家山的老巢，后面還有5、6個，他單槍匹馬，勇闖賊窩……準(zhǔn)備節(jié)后就帶領(lǐng)幾人，配合地方團(tuán)防，殺個回馬槍。這話說的連福貴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才能，這么短的時間，能夠編出如此顛倒是非的故事來，真是一個天才呀。

宗章一路不說話，只是偶爾死死盯著福貴的臉。

臨近福貴的家，他邀請宗章進(jìn)去坐坐。宗章冷冷地看著他：“你分明就是土匪�！备ＹF笑著說：“殷叔，你憑什么？一直說我是土匪�！弊谡屡�努嘴，說道：“你臉上抹的鍋煙煤，不用皂角是洗不掉的。你以為騙得了我？”

福貴聽到這里，心冷到了冰點，原來破綻在這里。

是的，一切都是天意。當(dāng)時，牛販子愿意救他，是因為他滿臉的泥漿，并不能分辨善惡。再者福貴正確喊對了他的名字，還有那情急之下令人揪心的淚水……牛販子能夠救他，也是因為滿地的牛蹄腳印，和在他之前跑路的兩個人的腳印。如果沒有那處絕妙的沙包石上的沁水坑——母豬塘子，可以臨時藏身，在沙包石板上行走，還沒了腳印，也是絕對逃脫不了的。

現(xiàn)在，露了行蹤，如何辦好？福貴開動腦筋，全力在想對策。

這時，只見他右手伸向了腰間，摸到了那把給他更多信心和威嚴(yán)的短槍。宗章看著他，冷冷地道：“小伙子，你嚇唬不了我的！你想我走南闖北幾十年，什么場面沒有見過？遇到的土匪山賊、騙子掮客可多了去了，為什么我還能活命？你想過沒有？”

福貴徹底愣在當(dāng)場。是的，都說這個世道亂，為什么他可以四處走動？為什么他可以獨善其身？這是他以前就想過的問題，卻始終沒有想明白，今天，這個問題再次被牛販子本人提了出來，福貴從頭冷到腳，血液已經(jīng)凝固。

這時，桃花遠(yuǎn)遠(yuǎn)奔了出來，見是換了衣服的福貴，立即撞向了懷里。福貴正想發(fā)火，卻轉(zhuǎn)眼看見牛販子異樣的眼光，桃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漂亮的女人，牛販子這眼神有些異樣，不像是王地龍那種眼神，而是，仿佛看見了一堆錢，想到這里，福貴露出了笑容。

他輕輕推開懷里的桃花。朗聲說道：“殷叔，我十幾天前，在中壩場見過你�！�

宗章冷冷道：“你，謊話連篇。我不得信你的任何一句話�！�

福貴見宗章轉(zhuǎn)身要走，補(bǔ)充道：“在中壩場，最繁華的魚市口，醉仙樓下。你做的事，你知道的�！�

宗章身子一抖，晃了兩晃，良久，他轉(zhuǎn)過身，柔聲說道：“福貴，你那天什么也沒看到。我今天什么也不知道。我們扯平�！�

福貴扶著桃花，打了一聲口哨，得意洋洋地轉(zhuǎn)身準(zhǔn)備離開，身后傳來宗章的聲音：“但是，你穿的這身衣服，我已經(jīng)賣給你，他值10個銀元，記得要付錢給我�！�

福貴恨得牙癢癢，扭動屁股回轉(zhuǎn)身子，想理論幾句，宗章已經(jīng)吆喝著牛群走遠(yuǎn)，傳來一串串清脆的鈴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