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
福貴是初二回的老家,年前被偉山派去江油縣中壩場出了一趟公差,售賣了5麻袋東岳廟本地特產(chǎn)藥材 ——麻芋子,換了一些硬貨回來。
麻芋子,中醫(yī)稱半夏。盛夏的時候,這里的山間田野,茂密的綠蔭叢中,生長著一種低矮的三葉單株草本,地面很淺的位置就埋著小球狀的果實,外面包著一層棕色的毛皮,像極了小型的芋子,嘗之則辛澀,舌根僵硬麻木、挺不能語,良久始復(fù),可見其麻醉毒性之強(qiáng)。
每年的9、10月份,孩子們滿山遍野去挖出地下的果實,洗凈后晾干,交到鄉(xiāng)公所換些糧油,鄉(xiāng)公所再統(tǒng)一押送到中壩場販賣。這是偉山為了改善本地民生想出的辦法。
中壩是方圓幾百里有名的物流碼頭,涪江、昌明河從東西兩側(cè)流過中壩街道,故原名為雙流場。又因其形如船,兩面臨水,中為壩,故名“中壩”。歷來為工商云集之埠、人文薈萃之地,屬四川四大“名鎮(zhèn)”之一(另三鎮(zhèn)為渠縣三匯、射洪太和、金堂趙鎮(zhèn)),地處涪江上游和四川盆地西北部。
中壩場始建于元代,興盛于明朝。清乾隆年間為原江油縣(舊設(shè)縣治在武都鎮(zhèn))第三甲管區(qū)。民國2年設(shè)中壩場團(tuán)防局,代理行政事務(wù)維持地方治安并兼管商務(wù)。民國14年改中壩場為中壩鎮(zhèn)。
中壩為沖積平原,其土地肥沃,渠堰縱橫,盛產(chǎn)米糧。中壩陸路地處川陜大道,北背群山,由四川松潘、懋功和甘肅碧口運來的藥材在此交易,形成省內(nèi)有名的藥材市場。清末民初,市場興旺,僅當(dāng)歸年成交約100萬多斤,黃芪50--60萬斤,麻黃10-20萬斤,羌活、赤芍、大黃等交易數(shù)量也大,成都、重慶、川北地區(qū)和江西、陜西、湖南等省藥商來此購銷,民國11年(1922年)前后,中壩藥材市場達(dá)到極盛時期。
之后軍閥爭戰(zhàn)、匪患出沒頻繁,成交量日益萎縮。
偉山這次派出了福貴和四個鄉(xiāng)丁壯漢押運,也是為了防范沿途的匪患,確保貨物安全。一路途徑宣化鋪、魏城、柏林場、白家壩、太平樓,進(jìn)入彰明縣,經(jīng)涪田壩古渡口沿水路通到中壩場,單程180里。雖然路程遠(yuǎn)些,也是沒辦法的事,這些陰干的半夏,跟泥巴疙瘩一樣,在其他地方一文不值,只有中壩場才有人識貨,換回了整整500個銀元,幾人也是高興得不得了。
中壩場幾百年的商貿(mào)水陸埠碼,客商云集,自然比魏城、梓潼、綿陽繁華得多,這里的人坐享商機(jī)、富甲一方,很多人充當(dāng)貨主和鋪面之間的掮客,撮合成一筆公平的交易,收取適當(dāng)?shù)膫蚪,過著體面悠閑的生活,今天遇到的掮客就是一位自稱姓熊的先生,為供需雙方提供公平公正的服務(wù),人緣極好。
幾百年來,中壩人過著悠閑富裕的生活,成為方圓幾百里的傳說,太平樓、白家壩、草壩場一帶的姑娘都以嫁到中壩場為榮,從此可以過上安逸的生活;另一方面,某位姑娘嫁到中壩場,那也說明這姑娘姿色絕佳,容貌足可以傲視一方。
由此可見,中壩場在一兩百年間的老百姓心里的富庶印象。
辦完正事,福貴幾人進(jìn)得一家茶館,聽得一段地道的川戲——江油關(guān),講的是三國時期的英雄故事。聽完最后一落錘,正起身準(zhǔn)備付賬,這時,過來了一位體面的長綢袍先生,熱情地推開福貴幾人,硬是要給5人買單,掏給了老板幾個銅板,又拽著幾人去了魚市口的醉仙樓,上了二樓的雅室,點了幾個下酒小菜,又舀了幾碗燉肥腸、燉肺片和紅燒牛肉,要了一壇子馬蹄崗的燒酒,開始吃喝起來。
來人自稱姓馮,世居中壩,見5人甚是投緣,為了表達(dá)親切就邀約請酒。福貴幾人藝高人膽大,見過世面,也就依了他。
兩碗下肚,馮先生自夸道:“自古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,中壩這一帶地平水直,這一方水土養(yǎng)出來的人也是性子直,沒有那么多彎彎腸子,我喜歡哥幾個,一看就對眼,就必須請來喝盤酒!
馮先生說著,邀請大家再喝了一碗,往嘴巴里扔了一;ㄉ,繼續(xù)道:“哥幾個知道的,咱中壩人有錢,不缺花的,人耿直。完全不像那些窮山惡水的地方,水繞來繞去,養(yǎng)出來的人也是不耿直,跟他們打交道,繞得我頭暈眼花。我去過八百里秦川,也去過大上海和大東北,那里完全是一馬平川,那里的人也是一根腸子通屁眼,爽快得很。比中壩人還要爽直!
說完,看看福貴幾人,吆喝道:“喝喝喝,千萬別替我節(jié)約,錢我一個人出,誰跟我爭我就跟誰急!瘪T先生瞪著眼,環(huán)視大伙一圈,繼續(xù)笑著說:“哥每天得花10個銀元心里才痛快,上午出門到現(xiàn)在,還沒花銷呢,你們都不知道,我這手呀,癢得都不知道干什么呢?你們說,錢沒花銷出去,我怎么回家?我咋敢回家見我媳婦,嗯!”
福貴見這人越說越離譜,自個喝干一碗,重重地把碗放在桌子上,沉聲說道:“馮哥,酒菜錢我就謝謝你了,下次有緣來到魏城,我包你吃好喝好玩好。不過你可不要有壞心腸,打哥幾個的主意喲!”
說完,福貴撩開棉衣,亮出了半個槍把子。馮先生一愣,哆嗦道:“有眼不識泰山呀……哥幾個……是那個道上的?白的還是黑的?”
福貴拍拍自己的腰部,仰天回道:“老子們幾個白道黑道通不認(rèn),有種就來,有本事就是我爹。”
馮先生聽后一愣,畢竟見多識廣,馬上鎮(zhèn)靜下來,冷笑著道:“哥幾個怎么著?請幾個喝酒還犯錯了呀?怕是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吧?”
福貴人生地不熟,也摸不清對方的道,怕傷了和氣,起了尷尬,連忙說道:“馮哥,你別誤會。我們幾兄弟出門闖蕩,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。聽你說得沒邊沒際的,我就知道,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,絕對不是你說的有眼緣這么簡單。兄弟我也是見你面善,不忍心你繼續(xù)鬧騰下去,露出尾巴,傷了和氣!
馮先生望著福貴,臉一陣紅一陣白,久久說不出話來,這時,他哈哈大笑起來,大叫一聲:“小二,結(jié)賬!”福貴幾人趕緊摸在腰間,緊張地看著馮先生交接完酒錢,才放松右手。
馮先生兩手一攤,笑著道:“兄弟幾個,天下就有白吃的午飯,事情就這么簡單。又怎么啦?你們幾個今天算是見識了吧!哈哈……咱中壩場的人就他媽有錢,遇上我就該你白吃,嘿嘿!”
福貴幾人也只好陪著尷尬的笑著。
這時,馮先生對著福貴低下頭小聲說道:“當(dāng)哥的有件發(fā)財?shù)馁I賣,不知道你們有沒興趣?”說完,斜過身子從醉仙樓的窗口望下去,正是中壩場最繁華的魚市口,下面車水馬龍,人群熙熙攘攘。
馮先生繼續(xù)道:“下次來中壩販貨,帶幾個高腳驢子過來,保管發(fā)財……”
福貴幾人小聲問道:“高腳驢子?是啥貨?”
馮先生低下頭,小聲道:“就是女人啦!當(dāng)成驢子一樣販賣,只是比驢子的腿高一些而已,賣到重慶、南充一帶的煙花館子,價格高得很!
福貴小聲道:“販賣女人?這可是殺頭大罪呀!”
馮先生搖搖頭:“哥幾個一看就是人中豪杰,還怕殺頭?那不就是碗大個疤的事嗎?現(xiàn)在呀,中壩場的藥材生意越來越難做,沒幾個利潤。要是帶幾個女人過來,嘿嘿……這可是個無本生意,而且一本萬利!
福貴低聲問道:“無本生意?這是何解?”
馮先生不耐煩地說:“這些個高腳驢子,不要你養(yǎng)大,也不要你的吃穿,你只需要動動腦筋,哄騙一番,跟你一路來到中壩,到了地方交貨拿錢,不是無本生意是什么呀?”
“怎么動腦子,才能哄騙到中壩來呀?”福貴還是不明白。
馮先生嘖嘖嘴巴,極不耐煩地回道:“中壩是個啥地方呀?這里是花花世界,那是每個女人都夢寐以求嫁過來的地方。這點腦筋還不好動呀?”
福貴等人這才恍然大悟。
馮先生朝窗子外面嘟嘟嘴,說道:“那,你們看,那個牛販子,正在交貨哩。”
福貴站起身,往窗外望去,見是殷家的宗章,正從老板手里接過一些銀元,瞬間他明白了什么。
匆匆告別馮先生,5人下樓出了店門,店小二趕緊進(jìn)屋,小聲嘟噥道:“老板,可要兄弟們采取行動……”馮老板陰沉著臉,低聲回道:“行動錘子?遇上了狠角色,對方來路不明,偷雞不成倒蝕把米,這次虧大了,回家要遭婆娘收拾安逸,嗚嗚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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