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冬月初八日,楊家?guī)讉叔伯幫忙,料理楊屠夫身后事。宗剛和楊林已經(jīng)回家,可以做些幫手。
昨天楊家派人去了一趟魏城場鎮(zhèn),買了幾尺黑染布,回到村子里交給殷裁縫,趕做了一套嶄新的壽衣,人死了身子發(fā)硬,壽衣必須寬大才能穿戴上,這方面殷裁縫相當(dāng)有經(jīng)驗。
男人們幫著把尸體抬到堂屋中間,幾根板凳簡易地支起一個臨時的臺子上面,幾個妯娌幫著在臺子的四周布置一些香辣紙錢,又從山后劉家鎮(zhèn)請了幾個吹鼓手,嗩吶哽咽婉轉(zhuǎn),聲聲斷腸。
潘駝背祖輩木匠,世居村子中心地帶----魏劉河畔,雍家橋的橋頭旁邊。方圓一帶家家戶戶的桌子、椅子、板凳、柜子、梯子、水桶、拌桶都出自潘家之手,每到冬臘月間,農(nóng)活輕閑,雨水稀少,都是手藝人最忙的時候,泥瓦匠、燒窯匠、篾匠、木匠、剃頭匠、殺豬匠都有接不完的活路。一般家中老人過了60大壽,兒女就會提前準(zhǔn)備一副棺材,所用木料都是存放多年的老料,厚重而結(jié)實,以備急事之需。
潘駝背現(xiàn)在正匆匆趕制一副棺材,象楊屠戶這樣的中年人,誰會考慮到身后事,誰會提前預(yù)備好棺材?絕不會的,更是不吉利的。
潘駝背每年都會遇上這樣的10來次,有時是孩子夭折,有時是壯年急病,有時是天災(zāi)人禍,有時是兵荒匪殺……窮人家便宜行事,用竹席一裹,挖坑一埋就草草了事。經(jīng)濟稍好、有點歲數(shù)的人家還是需要急火趕制一副棺材,當(dāng)?shù)厮追Q“火匣子”,不求精致、材地好壞,只需要幾面合攏、牢固,裝上人抬出去不散架就行,這也是相當(dāng)考手藝的。
泉水寺的僧人通常會下來兩個,圍著停尸臺念上一段超度的悼文。
何家灣有一個輩分很高的瞎子大爺,據(jù)說可以溝通陰陽兩界,定人錢財,預(yù)判生死。姻緣嫁娶,禍福前程,乾坤萬象,了然于心,盡在掌握。各家每有大事,瞎子大爺常是座上賓。每家來請,視路程遠(yuǎn)近不同,遠(yuǎn)一點的就要兩人滑竿竹轎來抬,近一點的就由矮太婆牽著走來,矮太婆是他的老婆,身材很矮,尖尖小腳。無論哪天,瞎子爺爺來的時候總是臨近傍晚,天色剛暗下來,就被迎進主人家的臥室,半躺在床上,房間里早已香煙繚繞,幾杯白酒下肚,瞎子大爺言語滔滔不絕。
楊家這次叫來瞎子大爺,是問下葬的黃道吉日,和一些因果淵源,溝通陰陽,化解恩仇,對于一些暴斃的人來說,這是很必要的,讓活人在陽間求心安,死人在陰間得吉祥。
據(jù)瞎子大爺說,楊屠戶前世是個土匪,專門攔埡口搶劫,大概100年前的事,有一個姓張的鹽販子經(jīng)過,被楊屠戶打死,暴尸在雨臺山牯牛塘子整整三個月,才被一個化緣的和尚收尸,這筆冤債太深了,仇家一直在陰間抵到告狀,陰間的判官前幾天追查到楊屠戶的轉(zhuǎn)世,加上他這輩子是個殺豬匠,也欠下不少的命債,算盤一撥,就派牛頭馬面要了他的命。說來這段淵源,在場的人唏噓不已。
楊家人要求瞎子大爺幫忙化解這段恩仇,不要再報應(yīng)在下一輩身上,懇求鹽販子的原諒。瞎子大爺搖搖頭,說到:“哎!血債是要血償?shù)摹?/font>
楊家人不斷磕頭認(rèn)罪,不斷燒些香火紙錢,瞎子大爺也一遍一遍跟債主溝通,時時口中念念有詞,時時口吐白沫,時時滿頭大汗,楊家后人跪滿屋里屋外,緊張地等待結(jié)果。
至深夜丑時,瞎子大爺突然面露喜色,說對方答應(yīng)了。于是取來一雙筷子,澆上一些水,果然見筷子端端立在碗中,不傾不斜,這叫陰陽兩界之間的人達成的契約,不能翻悔。楊家人個個驚喜,緊張地癱坐在地。接著,瞎子爺爺面有難色說:“只是,對方放話說這筆仇恨太深,必須要楊家的一個后人去做和尚,日日念經(jīng)吃齋超度,方能一筆勾銷,否則楊家這一房就要絕后!
楊三嫂布滿血絲的眼睛,顯得有些哀怨。抬頭望望屋子里墻角的宗剛、楊林,楊林在一旁早已睡著,宗剛正看著自己的母親。
第二天正是破土吉日,楊家派人兵分多路,早早就開始忙乎起來。 德山是楊家灣的這代的族長,精明能干。所有的這一切安排,都透出他的聰明和周全,能夠事無巨細(xì),想的體體貼貼,考慮到方方面面的,全泉水村也找不出三個人。唯有他可以調(diào)動了楊家灣所有的人力,去全力幫助楊家的某一個家庭。
清晨,泉水寺的辰時的鐘聲剛剛敲響,嗩吶再次哀婉的吹響,泉水村年年有白事,今年卻格外不一樣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