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八千里路 于 2012-2-11 15:30 編輯
修車鋪子的門緊鎖著。一道卷簾門,把屋里屋外隔成了兩個世界。鋪子前的那一小塊空地上,已經(jīng)積滿了薄薄的一層塵土。塵土里,印著幾個或清晰或模糊的腳印。這些腳印,讓一切在正月里顯得格外冷清。
春節(jié)到現(xiàn)在,修車鋪子的門一直緊鎖著。往年,過完春節(jié)都開的很早。其實過了春節(jié)晚些天開門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,但我卻有種不祥之兆。我終于沒忍住跟旁邊的洗衣店打聽,店主大姐告訴我說,修車鋪子的老太太過世了,大年初一早上的事。
修車鋪子住著兩個人,一個六十多的小老頭,還有一個八十幾歲的老太太。修車鋪子是他們租來的房子,聽說他們在此營生已經(jīng)一二十年了。除了前來修車的人,我沒有看見過他們家的其他任何成員。在我看來,他們應該是母子倆。關于他們的情況,我知之甚少。
這家人跟我并沒有什么過深的交往,但聽說老太太過世,我心里還是格噔一下。
修車鋪子是進入半邊街的第一家鋪子。鋪子很小,中間放著一張一米來長的茶幾,一頭是工具箱,另一頭是自行車配件。正對著門的位置是兩把椅子,一把是老太太專用的,另一把則誰去了都可以坐坐。就這幾樣東西,屋里就擺得滿滿當當。老太太的椅子旁邊是一個黑黑的門洞,里屋大概是臥室和櫥房之類的處所。
小老頭總是刁著一個金屬咀塑料桿的煙袋。無論什么時候經(jīng)過修車鋪子,他總是刁著煙袋。在我看來,他和煙袋總是形影不離的。自己卷的煙葉似乎并不愛著火,盡管小老頭叭嗒叭嗒的抽個不停,但還是要時不時的用打火機去點。
小老頭只有兩件衣服,夏天一件藍色的半透明T恤,冬天一件齊腰長的深藍色帆布工作服。他的T恤不知什么來路,能依稀看到上身的皮膚,和女性著裝的那種半透明頗為相似。他這樣的穿著看起來有些稀奇古怪。冬天穿的那件長的帆布工作服,后面則印著某某輪胎的廣告,想必也是沒有花錢得來的。
T恤、帆布工作服,外加不愛著火的煙袋,成了小老頭的標志性物件。
老太太很老了,走路已經(jīng)直不起腰來。但她穿著得體,也干凈。老太太愛美,雪白的頭發(fā)經(jīng)常被她染得黝黑黝黑的,確實顯得年輕許多。老太太總是安祥的坐在椅子上看小老頭修車,半天才換一個姿勢。
“眼鏡子,我要吃米粉!”我打修車鋪子前經(jīng)過,老太太總是粗聲粗聲的朝我嚷嚷要吃米粉。我問她是我給她送過來還是她自己過去端,她有時讓我送有時說自己去端。但我答應說送的,經(jīng)常也還是她要自己步履蹣跚的去店里端,因為我時常把這事給忘記了。
老太太雖然對我粗聲粗氣,但我知道她是個很和藹的老人,只是因為和我熟,她才故意如此。老太太自己去店里也不生氣,只是拿一根指頭指著我說:又耍忘了吧?我嘿嘿的笑,不說話。老太太也跟著笑,笑容很慈祥。
每每這樣,我總是又把老太太裝著米粉的不銹鋼缽缽親自給送回去,怕她端撒了。我把米粉放在修車鋪子回來的路來,又碰到往回走的老太太,老太太總是語氣夸張的說:謝謝喔!
我不喜歡小老頭,甚至討厭他。有一次我的單車車胎被扎去他那里修理,他說需要換一條新的,我那條已經(jīng)舊的不行了。我說那換一條就換一條吧。我把車放在他那里,讓他幫我換好我再去取。結果后來車胎再次被扎的時候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換給我的其實是條舊的,上面已經(jīng)有一個補過的疤。
我送給小老頭四個字:人品不行。
我沒有找他理論,只是從那以后再也不去他那里修車。
小老頭修車的收費貴。比如補個車胎別的地方都收兩塊,在他那里要三塊。又因為他經(jīng)常玩這種損人利已的事,所以生意一直都不怎么好。生意越不好,他就越是想坑一個算一個。越這樣,生意就越不好。
小老頭刁著煙袋,手里慢不經(jīng)心的干著活,還一邊和前來修車的老頭講著粗俗下流的黃段子。
“球莫名堂!”老太太一邊呵斥一邊拿眼睛瞪小老頭,小老頭全然不顧。
“眼鏡子!給我買二斤干米粉吧,我自己煮,不跑來跑去上你那吃了!崩咸执致暣謿獾膶ξ艺f。我說好。第二天,我就拎著二斤干米粉去鋪子里。老太太摸出十塊錢付賬,我說不要了,我送給她吃。老太太硬要給,我也硬是不要,我是真心實意想送給她吃。小老頭巴不得不花錢:你看人家眼鏡子錢那么多,哪在意這點錢嘛!
我轉過身就走了,心里有些生氣。走老遠了老太太還在說謝謝。
第二天,我單車的一顆螺絲松動,我路過修車鋪子時順便用了一下老頭的螺絲刀。用完我客氣的問小老頭收多少錢。小老頭也“客氣”的說:給五毛錢就可以了。
由此我明白,小老頭不但人品不行,還不懂什么叫交情。
后來老太太再讓買米粉,我就一分不少照收。每次經(jīng)過修車鋪子,我也刻意不和他們打招呼。但老太太總愛眼鏡子長眼鏡子短的喊我。
春節(jié)前那段時間,覺很久沒聽到老太太喊我。我放慢速度想看看椅子上的老太太怎么了。老太太身上裹著好像被子一樣的東西,像個大繭子。臉也被裹上了,只露出幾縷銀白的頭發(fā)。我問小老頭,老太太怎么了。小老頭不耐煩的說:病了嘛!
記得有天一大早我出門買菜,被老太太堵在路口,塞給我22塊錢,讓我趕快去藥店給她買瓶速效救心丸。我去藥店取藥買單:21塊5。因此我知道她心臟不好,而且長期吃藥。
我還一直想著抽空去看看老太太,結果春節(jié)前忙這忙那就把這事給忘記了。過了初七開門到現(xiàn)在,修車鋪子的門一直緊鎖著,我就覺得可能老太太的身體出了嚴重問題。
一打聽,老太太已經(jīng)離開人世。我默默的站在洗衣店門口,洗衣店的大姐自言自語的說:老兩口其實挺不容易。
“老兩口?”我一下子愣住了。洗衣店的大姐說:他們是兩口子你不知道?我搖搖頭。
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六十幾歲小老頭的愛情故事,我無從知道。在那個年代,應該也算驚世駭俗了。老太太現(xiàn)在走了,我也沒有知道的欲望。
“眼鏡子,眼鏡子!”我耳邊似乎還響著老太太粗聲粗氣的咸聲。我下意識的望望修車鋪子,卷簾門依舊緊鎖。
老太太走了,忽然覺得懷念。我無法也無權為老太太寫總結語,但她卻實實在在的成為了我開餐館的記憶符號。無論是否喜歡她,將來回想自己開餐館的歲月,必定想起老太太。
修車鋪子,一個承載著兩個老人全部生活和他們愛情故事的地方,曾經(jīng)那樣恰如其分且理所當然的存在著。修車鋪子或許還會再開,也或許不會再開了。開與不開,也都恰如其分且理所當然。
一間鋪子,一個世界。
|